【BS】永恒列车之旅 α（下）
BGM: Adagio
13.
在第二个十年到来之前，布鲁斯做了一些准备。
他会遗忘——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抗拒这个了——但他也会学习。更何况卡尔总是会记得。他们把布鲁斯选定的关键词写在车厢里。布鲁斯认为醒来时能看到提示会对记忆有帮助。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是，他认为他已摸索到了这里的秘密，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
他还隐约记得卡尔曾对他袒露过的秘密的一角，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他的本意；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布鲁斯就越是能体会到一点。这能解释很多卡尔曾对他说过的似是而非的话语。布鲁斯不知道控制着他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是什么令他掣肘……但他总会明白的。
14.
卡尔将窗外所展示的都指给他看。这是如此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认真观察窗外。
那是九龙城寨，比哥谭更堕落的地方，启德机场的飞机贴着楼顶飞过，灰败拥挤的住楼上缠满电线和水管，褪色的床单和廉价衣物挂在窗外楼间，钴蓝和茶色的玻璃上尽是尘埃与污迹；它有很多色彩，但却都是蒙尘的，它突兀地倒在那里，像黑暗里倒下的尸体，黑色的血管和白色的脊髓从身体里流出了。身躯在腐烂。
那是二〇〇一年以前的纽约。双子塔高高屹立，玻璃闪闪发光，这座金融之城灵魂中的简洁、理智与疏离在这里被完美展现。阳光穿不透高楼，街道上没有半点阳光，晴日的云朵从屋顶飘过，像飘过一片规整的山谷。
那是阇耶跋摩治下的吴哥，石头修造的寺庙还崭新恢弘，发散着柔和的白色的光，如同神圣的白象……神庙上的每个头像都美丽非常，在晨光和树影里漾出平静幸福的笑意；这里河道宽敞，流水清澈，居民们的木屋精致可爱，草木还没来得及疯狂生长，人们还在乘船渔猎；国王的雕像还未在等候死亡之主的审判，湿婆还在庙里跳舞，他善的妻子乌玛与恶的妻子卡莉还围绕着他。
那是著名的《切片》，洋子在舞台上安静地等待下一位观众来剪切她的下一件衣物，她温和平缓的轮廓与台下的高鼻深目是那样的迥异，使人不得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于是他们会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他们自己认为自己会看到的。新时代藉此表现。约翰•列侬坐在台下。
卡尔将那些不复存在的一切都展示给布鲁斯看。那些都是不会再有的过去。
他看到布鲁斯的脸庞上滑过震惊，他因为眼前所见的秘密而震撼——这里遗存着这个世上所有人的过去；他把这里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了布鲁斯。他不知道布鲁斯是否会在某一天终于懂得他想要告诉他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沉湎于布鲁斯所书写的过去，那是他从未了解与见到过的视角，而在这个可怕的时间与空间里，它又是那么的珍贵。
可他现在想要看到未来。时间已过去太久了。
15.
从那以后，混沌的梦时常造访布鲁斯的睡眠时间。
他梦到卡尔第一次读他那些回忆的时候，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他的心；布鲁斯回忆起那些细节，它们在梦里失重，同时变得更清晰。卡尔看上去又开心又难过。
“你们就是这样的吗？”他问。
“不。不全是真的。”布鲁斯答。
随即他醒了。渐渐地他开始记不清梦境最后卡尔的表情，可他却还记得那双眼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布鲁斯终于发现艺术构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此残酷：那些被遗忘的坏，被铭记的好，那些令人动容，那些潸然泪下，都有着胆战心惊的距离。
当他说我爱你时只是想表述这份爱。可艺术中的爱会变成符号，变成隐喻，变成一段晦涩的注脚，它会被解读，被解构，被拆分；爱变得不是爱。答案变得不是答案。真相变得不是真相。是什么错了？
这一切使布鲁斯疑惑——释迦牟尼是怎么想的？当他走出皇宫，当他坐在菩提树下，最后他是看穿了一切还是放下了一切？他是否曾对世上所有无常感到过厌倦？这个曾名悉达多的男子在很多年以前离开了富足的土地，离开了爱他的父母，爱他的妻儿，放弃了王位，放弃优渥的生活——然后去寻找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秘密。他去流浪了。
（是什么错了？）
布鲁斯也曾有过与这个古老故事相似的开始。只是爱他的父母先离开他了，而他还未来得及去爱什么人；他从韦恩庄园离开了，避开了这个商业帝国将馈赠给他的庞大资产，避开了阿尔弗雷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去流浪了。
（是什么错了？）
同样，他也遇到了羞辱他的人，遇到了质疑他的人；可他没有在恒河边盥洗，没有在菩提树下了悟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与最后一个秘密。悉达多放下了，但布鲁斯有了牵绊。
（是什么错了？）
在这趟列车上，待的时间越久他便越是感到接触到了无。那是生与死、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存在与不存在——它们是万物虚无恒常无常，是缝隙中的低语，是秘密之外的秘密。
他总是会想起他遇到克拉克的那个早晨，柬埔寨古老的阳光从初升便有令人震颤的温度；他行走在破败的宫殿与神庙之间。湿婆已经破碎，乌玛与卡莉早已不存，庙宇不再恢弘，石头侵蚀脱落，国王满面愁容，从孤独的寺庙里望向不再虔诚拥簇的曾有臣民居住的荒野，树木从石缝里长出，建筑倾倒，雕像的微笑也已变形。就在这个早上，在描绘着地狱天堂的那个走道里，他一抬眼就望到了他。那双蓝眼睛注视着他。
于是布鲁斯有了牵绊。
只是少年时他们没有看懂，没有看明白自己的心。他可以擅长很多事，也懂得很多知识，却不懂得如何去爱。他搞不懂这所有人都拥有的、与生俱来的天赋，人生中要学习的第一门学科。
所以他不相信卡尔也会懂。
卡尔不是克拉克，他怎么会懂得布鲁斯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爱憎？但布鲁斯总会想起他们的眼睛。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人的眼睛会一样，父母基因的差异，生活习惯的不同，健康或不健康，经历过生与死、悲伤与快乐，任何一个变量都会让一双双眼睛间产生千差万别。可卡尔与克拉克有一样的眼睛。
梦环环相扣又层层叠叠，蜿蜒曲折又循环往复……他回忆起梦醒时的惊惧，总会想到那静静望着他的双眼。他不知道这是卡尔还是克拉克的控诉。混乱的梦……相似的脸。一闪而过的故事。布鲁斯已猜到了一部分真相，但他却仍然坚信卡尔是不会懂的。
16.
有时候他从一片空白里醒来，会思考一点其他的问题。
“我没有表现得与上次一样吧？”布鲁斯问。
“当然不。”卡尔看着他，“每一次都不同。有时候你会去换唱片，有时候你会继续把桌上摆着的书读完。偶尔你会提问，但都是些即时的疑问。”
所以这一次他也该做些其他的事，好让自己不要像个陷进无尽循环的电影男主角那样傻；他还没有忘记所有。他抓到了一点没有散尽的梦的尾巴。
“它还没有结局吗？”布鲁斯听到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暂时是的，”另一个声音近一些，布鲁斯觉得这是克拉克，“我只写了这么多。它们只是草稿。”
“所以列车上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了克拉克。这是他的回忆吗？这是过去发生的事吗？
“我不确定我会这么写。但我想的是……他不知道真实里的托马斯是更好还是更坏，那些反复回忆让托马斯在他的脑海里失真了。所以他在结尾写了另一个故事：他出生在这列车里，漫长的寂寞使他决定写一部小说；他在那里虚构了一个名叫托马斯的男孩。”
17.
后来他真的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他也忘掉了对自己的最后一条告诫。
那个早晨卡尔坐在他的对面。
他从梦中醒来并用茫然的眼神望着他。但卡尔仍然保持微笑。他没有因为这个眼神而感到被冒犯，也没有因为布鲁斯空荡荡的神情而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像是他已过分熟练于此。
这是否是他的第一次遗忘？
咽喉被扼住的感觉袭击了他。
“放轻松，布鲁斯。”卡尔说，“这次你不记得我了。”
布鲁斯点了点头。卡尔站起来，在他座位后的墙面上写下KAL-EL。“这是我的名字，下一次你醒来时你会知道的。”他说。“回头看看其他你留下消息——看看你已经到哪一步了。”
有什么东西从布鲁斯的胸腔里滑过，尖锐的，有冲击感；他意识到是某种过去压抑在回忆里不去想的事情。
“卡尔-艾尔是位孤星王子——这意味着他是那唯一的星球的唯一的继承人，也是那儿唯一的幸存者。他来到这颗蓝色行星，开始了他的冒险故事。尽管人们都爱他，可是他还是很孤独。直到他遇到了托马斯，一个看上去脾气很坏的温柔男孩。”
“你觉得这个开头怎么样？”
一个声音说道。
他望向卡尔。这个英俊非凡的机器人朝他微笑，就像对布鲁斯过去所有的遗忘与踟蹰不前都毫不在意。他的喉咙干涩，说出的话语那么破碎；他的手指指着写在车厢上的“笔记”，问道：“我为自己准备过这个？”
卡尔拿出一个箱子，里头大约有十来册笔记本。卡尔将它们展示给他：“这些是你失去某些记忆之后决定写的……相对很真实。”
他用了“相对”。布鲁斯想。他感到无望甚至无法顺利呼吸是因为他发现了更多他曾留在车厢里的字迹。就像卡尔将名字标在座位上一样，他也曾在各处留下提示与注解……但布鲁斯知道它们不仅仅如此。它们在用布鲁斯能够看懂的方式宣扬着一个秘密。
“过去不被允许谈论。”已经消失的那部分他说。
布鲁斯打开一册回忆并阅读下去。卡尔在他的对面用唱片机听比约克。
她唱：“我已看到一切。*”
他从回忆录中寻找到了根源。他意识到原来他也曾背负着苦难，曾拥有完美的友谊与一部分爱情。最初他试图铭记所有。他曾认为苦难如若缺了一个角也会影响到一个完整的布鲁斯•韦恩的诞生。
“因为记忆被守恒。”他看到那条冷酷的结论。
他继续阅读，抚摸着那个秘密，它就这样被轻易揭开。在很久以前就是。卡尔不再将目光投向他，转而观察窗外。
布鲁斯想：过去究竟怎样了？
“一万八千二百六十天。”卡尔说。“你看起来像是要问‘过去到底是个什么过去’。”
“所以那是什么？”布鲁斯从字迹中回到车厢座位上。
“一万八千二百六十天。”卡尔换了一张唱片，然后让唱片机继续运作起来；唱针像鱼漂一样在唱片上浮动，“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曾让我为你记下你来到这里以后的日子。五十年过去了。我和你都还没有找到答案。”
可是答案一直就在那里摇摆。布鲁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卡尔从来不回答，于是布鲁斯也从不确定……他害怕钟声敲响。只是现在布鲁斯摆脱了一部分束缚，于是他便迅速将面前的迷雾拨走了；他看清了过去他曾错失的那部分。
“有些秘密我会同你分享*。”唱片歌手听起来像个机器人。
布鲁斯并非不相信爱情。过去他认识许多非常好的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那般真实。但布鲁斯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时候接受它；他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在与克拉克相处上即使他们老是会拌嘴，可他知道在他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些时他就已那么的在乎他。不是喜爱。
他看向卡尔，有一点不安撷取了他的声音；他尝试发了几次音，直到他终于可以向卡尔提问。布鲁斯告诉自己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
他很确定列车行驶时与铁轨碰撞的响声不足以遮掩这一切。这句话必须被听到。他直视卡尔蓝色的眼睛。
卡尔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布鲁斯几乎确信之前的自己就是个混蛋。他曾以为卡尔不会懂——但他知道。
他似乎也如布鲁斯那样花了一些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听起来还是那样甜蜜，像落在桌面的金色阳光，他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布鲁斯不知道是否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掉出来。他想起卡尔曾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所有；他意识到他也曾蒙蔽自己，只是为了欺骗过去的快乐。
他不得不承认卡尔一直是对的；他一直懂得这该死的一切。
18.
“比我生命中的全部都更需要你，
比我生命中的任何都更渴求你，
比我生命中的一切都更思念你，
比我生命中的所有都更爱慕你。*”
19.
布鲁斯从不否认那些东西。他爱他的父母，爱阿尔弗雷德，也爱克拉克。但那更像是“谢谢你在这里”而不是“想与你共度终身”。在某些时候他会感觉到有一点，但那还未形成冲动；那些爱还是虚弱的幼崽。
他会想起他们的往事。他们一有空就要结伴去旅行，就像发生在柬埔寨的那一次命中注定一样。他们穿越缅甸，从海参崴出发去北极，在黄石公园里迷路，在阿根廷最著名的瀑布下看着人们拥抱，在不丹看到某种寂静生活与僧侣的祈祷；他们在海地的街头看到有巨大眼睛和巨大肚腹的孩子，在恒河边看到漂浮的尸体与浣洗衣服的女人共存一处；他们在高速路上遭遇连环追尾，在丛林的夜晚看着另一人入睡，在时代广场跨年夜互相扶着将要被挤掉的帽子；他们租过摩托也租过汽车，骑过自行车也在林间步行过，他们在那些未被标明的道路中行驶，在山谷中穿行。他们曾远离所有人。在他们曾驶过的路上有时一整日也见不到一个同行者。这很孤独，但他们有彼此。
克拉克从这一切中汲取他所要的，他会把那些成形与未成形的书稿分享给布鲁斯，在他们露宿野外缩在车厢里吃罐头时将故事的秘密赠与他。在布鲁斯忘记那些事情时提示他，在他加班时照顾他，在他困顿时愉悦他；他在黑暗的梦里守卫他。
他觉得这已经很接近了——但这还不是。他们只是互相依靠。
后来事情就这样发生。在布鲁斯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之前，克拉克就消失了；消失在地铁站的监控记录里。消失在他自己的人生里。还有布鲁斯的。
所以他没有花费过多的时间思考便来到了这里。这是第一次，他感到他们共生，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想要死也死在一起。他想起八岁时那个晚上的痛苦，他感到这两种横行在他的血液中的痛苦是等同的。
当他看到卡尔从门边走向他的时候。
（这种痛苦减轻了）
当他面前摆着熟悉的早餐的时候。
（这种痛苦减轻了）
当他听到左边的答案的时候。
（这种痛苦减轻了）
当他发觉卡尔仍旧爱着那首歌的时候。
（这种痛苦减轻了）
当他翻到手稿上卡尔留下的批注的时候。
（这种痛苦减轻了）
当他回忆起在第一次相遇时克拉克为他念过的第一份书稿的时候。
（这种痛苦消融了）
当他得到承诺的时候。
（这种痛苦变得安静，于是破碎了）
然后他意识到他们现在仍然在一起，并拥有着永恒的时间。他们再次只剩下彼此。
而这一次，布鲁斯觉得他陷进了爱情。
0.
这天夜里他睡醒。克拉克告诉他，这是他来到列车上的第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三天。
三个小时过后就是一百年。
*Björk《I've Seen It All》
*Daft Punk《Something About Us》
原歌词为：
I need you more than anything in my life
I want you more than anything in my life
I'll miss you more than anyone 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 than anyone in my life
——END——
后记：
因为是2017年写的文，所以现在我自己看着也觉得非常陌生...发挥得并不是很好，因为写作时间前后跨度有点大，前半段铺垫得太碎，后半段即使找回手感也很难再整合。再加上写作过程中问题很多，甚至中途还改了设定——最开始构思的时候我并没有写无能力普通人的打算，而是想写原作背景；只是原作背景写了一半，发现结局可能不是那么美好。我就想着，其他太太都是写的很美好的故事，不能到我这里败坏大家胃口……最后改成了现在这个版本，盖章HE。我终于做个人了 有时间的话会把被腰斩的那部分补充上来，作为此文的β版本。
最初合志群里讨论的时候，就定下了不同世界的蝙超故事这样的主题。一开始我定的是另一部电影AU，不过因为我本人过菜而不得不放弃。
在这之后我停了一段时间，开始想我要怎么重新动笔。17年夏天正好去了一趟HK，这趟旅行让我想起了王家卫与他的电影。
到红磡的时候我下车，找了张椅子坐着休息，我旁边的老太太在看报纸，一个学生在听歌。当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好像我出现了另一个世界的日常生活里，却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同。所以我开始根据这样的感觉来写这个故事，并最终在墨镜的电影里选定了《2046》作为这个故事的背景与基调；但是在写作时我又尽力去避免出现情节上的雷同。
写之前脑海里一直出现的是列车里菲姐饰演的机器人那滴迟来的泪，但是最终在成稿的时候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将这个片段去掉了，这是我整部电影最喜欢的部分，也是我在这篇故事里唯一的遗憾。希望在β版本里我能给力一点给自己圆梦吧。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有点不忍直视，但是也算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让我再次发现我写哪些内容会非常不擅长（……）
2019我会努力不做菜鸡的T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