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作者

【BS】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下)

提要:余情未了系列(不是)

 

 前文

 

 

 

当克拉克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思考他的未来了——在未来生命中的某一时刻,他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有什么样的朋友,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乔纳森·肯特曾对他说:“当你要生活,你就不得不去规划,我的孩子。没有人能意气用事地过完所谓一生。”

 

而现在少年时所疑惑的答案终于缓缓铺开。二十四岁的肯特,投身于他喜爱的事业,有着可靠忠诚的朋友,爱上了一个完美又破碎的男人。布鲁斯·韦恩无疑是一个有趣的朋友,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可直到很久之后克拉克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

 

他与布鲁斯是怎么开始的?无可避免地,克拉克开始在回忆中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显然,一开始他们只是朋友。隔着网络,隔着信纸与墨水,他揣度着这个聪敏、睿智,又锋利无比的陌生人;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明白他究竟是谁。这人神奇而有趣,尽管彼此从未见过,他却对他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他为他写了一些批评,作了一些评论,他还为他写过导言,作过序,还给他策划过好几个展览——韦恩的才华的确令人惊叹而心动——克拉克开始审视他,就像从镜中望另一个自己。他说出克拉克未说出的,写出他未明确表达的,发掘他人未发掘的;当克拉克瞧见那些文字的时候,最初是猛然地陷入恼怒中——他为一种被窥视的情感而感到愤怒;可渐渐地,随着韦恩的文章一篇篇地发表,那怒火也熄灭了。此后萌芽的是过去那二十多年来他从未体会到的饕足——那是灵魂的缺口寻到了它所遗落的一部分,于是很自然地靠近,交缠,归一。就像克拉克自出生起就有一部分遗落在了布鲁斯那里似的。

 

克拉克开始对这个神秘的批评者产生难以遏制的兴趣。凭着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他终于与布鲁斯有了一次接触——在一个万圣节前的派对上——于是这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当他见到韦恩的时候,他从心底发出了感叹——“像是忽然有了崭新了、未曾有过的情感”。他们是那么地像,可又是那么地不同;他们就如同一事物上共存的光影,唯有彼此才是能够契合的一半。

 

他们无可避免地坠入爱河。

 

然而事到如今,却已到了克拉克决意离开的地步——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仍是密不可分的。克拉克明白这一点。即使他的朋友们都以为他要从这绵绵不断的河水中抽身离去。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要离开,只是因为他就要在这河流中溺水而亡。

 

 *

 

在他们搬来这里的第一年,生活中有很多细节克拉克依然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他与布鲁斯刚决定好搬来这个小镇。他们看好房子,签下合同,付全了款项,又去市场里添置家具。一开始这个屋子是空荡荡的,连沙发上都还蒙着塑胶袋子,但很快地,这个屋子就烙满两个人的痕迹——他们整齐又丰茂的草坪,他们栽在窗口前的柠檬树,他们放在窗台上的花;还有屋子里那些成双成对的日用品。墙上挂着沃霍尔的丝网印刷画,玛丽莲·梦露挂着妖娆天真笑容的嘴角是蓝色的;餐桌上的插花是恬淡的矢车菊和满天星,卧室里放的是繁盛的玫瑰;客厅里放着克拉克的游戏手柄,书房里放着布鲁斯的唱片机。一切在昭示——这是两个人经营着的生活。

 

克拉克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扫视着这个屋子。此刻的屋子还是那么整洁,但却也不再如过去一样了,缺失另外二分之一的钝痛在这个屋子中悠悠地散开;而缺少的那二分之一,克拉克也明白着它们的归处。他感到这是不可控制的痛苦的一种。而这痛苦又是他自己造成的——那二分之一的缺口由他一手造就。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如布鲁斯·韦恩一样为他构建这样的生活。

 

人们彼此缔结契约,期待得到牢固与稳定的关系,得到可靠的保障,得到不会轻易湮灭的情感;但人本身便是难以恒定的。爱会永恒吗?和平会永恒吗?痛苦会永恒吗?人类度过的所有漫长时光都在试图讨论,可答案似乎也永远不会有。

 

他有时开始厌恶自己。厌恶一切贪婪、放纵与丑恶。可少年时天真的愁绪,行走自由的快意,畅言不尽的通明,总是出现在或恍然或沉梦的时刻里。

 

“你要走了吗?”布鲁斯站在门边,对他说道。克拉克从过去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他望向布鲁斯。今天他穿着一件皮夹克,里头是一件圆领T恤(“这就是他今天的样子吗?”克拉克发觉自己竟毫无印象);他很高,也很结实,站在那儿几乎将落日的余晖给消除尽了。克拉克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原想着趁布鲁斯不在家的时候离开,安安静静地;像他过去给随便那么一个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故事落下结尾时,将曾经的快乐与愤慨都沉淀下去,原本郁郁沉沉的字眼都一个个轻飘飘地写出来;但似乎在此刻,过去变得无足轻重了。

 

“是,”克拉克感到心跳突兀地变得沉重,一下一下地撞着肋骨,声音响极了,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可他的声音却冷淡着,听不出解脱的欣喜,也没有离别的悔意,“行李快收拾完了。”

 

布鲁斯仍是抱着双臂倚在门边上,目光锁在克拉克身上。他沉默了一下。克拉克看他垂下眼,遮敛了瞳仁,他感到他与布鲁斯微末的联系又再次被切断了……他看不到他的眼睛,似乎就看不明他的情绪。(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本来有无数种方法看明白他的心思,”他想,“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

 

“我帮你收一收吧,”布鲁斯站直了身体,克拉克觉得他似乎又把所有的光都遮住了;屋子里很暗,空气都粘稠起来,让人喘不上气。“还有什么没有装的?”

 

克拉克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思索片刻,说道:“外套还没有放进箱子里。”

 

“在哪儿?”他问,“我给你拿过来。”

 

“沙发上那件。黑色的夹克。”

 

布鲁斯走过去,拿起那件外套,却没有立即递来;反而是端详了一阵,忽而又朝他微笑了。“这是我的外套,克拉克。哪里是你的?”他摩挲着夹克领口,朝克拉克眨眼睛。

 

“可现在它是我的。”

 

“是,”布鲁斯看上去很愉快,扬手将外套抛给了他,“我知道。”

 

克拉克将它叠好,放进行李箱中。看着布鲁斯挂在脸上久久不退的笑意,一种久违的、介乎恼怒与快乐的感觉慢悠悠地现了出来。你才不明白,他想。

 

 *

 

“有什么想要的吗?”布鲁斯说。

 

“也许有。”他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思索着。“我想要一只狗。”克拉克说。午时的阳光有些灼人,正正打在他的脸上;他在说这话时皱着眉头,因阳光的原因频繁眨着眼。他看向布鲁斯。

 

布鲁斯觉得这天气似乎变得奇怪起来:他不明白克拉克分明是皱着眉的,可他仍觉得他的蓝眼睛里闪动的是愉快;甚至于他的轮廓也变得柔和,因着阴影落在嘴角像有了微笑。他把手放到他的脸上,感到一点肌肉的活动。

 

布鲁斯说:“你笑了。”他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克拉克原来是笑着的。

 

克拉克又朝他笑了一下。“真傻。”他回答。

 

垂落在他嘴角的阴影随着肌肉拉伸动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布鲁斯觉得这与火苗的跳动、晚星的闪烁相重合了,变得很美又很有生命力——只是很奇怪的,如果把这个标准放到人群里,似乎又适用于所有人。而问题就在于,并非所有人都能使他的灵魂因纯粹的动作而感到滚烫——他是那样清楚,克拉克的笑对他来说是怎样地独一无二。

 

平时他总有很多复杂的词,或者很美丽的句子从嘴里或笔尖里蹦出来,可现在他却说不出什么也写不出什么,如同魂灵凝滞了,就连耳中的声音也稀薄了起来——好像此刻他只能感受到克拉克的笑,感受到一个人一生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就连克拉克也不会知道,当他对布鲁斯微笑时,这会使他多么受震动。

 

“别打岔,”他把布鲁斯的手从脸上拿下去,又指着马路对面的庭院。他对布鲁斯说道,“你瞧那个院子。那个人可能要搬家。我们可以到那里看一看。”

 

克拉克在说这话是神态很轻松也很愉快,他大多时候都有一种人群中少见的活力;这让他看起来还像是个少年。而布鲁斯常常因此认为他虚报了年龄;或许他根本没有二十五岁。他看上去过于年轻且不谙世事;不像是一个开始思考生存的人会有的神情。

 

他看见克拉克的表情,心里感到满足。于是他点头同意了。即使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并不需要依靠购买二手商品来维持生活。但他总会听克拉克的。这也许就是韦恩的生活哲学了。

 

 *

 

克拉克拖着行李箱走到公交站牌旁,等下一班车来。这可能会等上很久。克拉克想。

 

在他正走向站牌时便有一辆公交车从他的身旁驶过了,但在这个小镇里公交车的发车频率并不是那么的频繁——毕竟大多数人出行还是会选择家中座驾。

 

布鲁斯也提出过要送他去车站。他说这话时锁着眉头,反而让克拉克轻松了些;至少布鲁斯是在听他的意见的……让他送他去没什么不好,克拉克有一瞬的恍惚,布鲁斯不是个纠缠不清的人。可他仍是拒绝。这个念头像火柴迸出的细焰,没有人能看清它是如何绽放的;人们只知道火柴与纸盒在瞬间擦过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当你等车时,车总是不来;你决定不再等了,它倒是要翩然而至。所以克拉克想:我不要再等了。他好像已经等待了很久,因为情绪总是要积累很久才会想要爆发。于是他开始收拾行李离开。但当他拉着行李箱走出那一道门,离开那个院子,走上门前马路的时刻,有些东西就悄悄来临了。克拉克没有想着回忆,但回忆本身即在回忆起来:他开始朝公交车站走去,这个计划在他的心里已经反复演示过很多遍;可对未来生活的思考在这时却全部沉默了,他以为他会轻松的;然而每一步都走在回忆里。他开始想起在很多年前他与布鲁斯是怎样从公交车站一路走过来的。此刻他在走一段相反的路,同时他也没有布鲁斯了。

 

等待有时候太痛苦了,克拉克对自己说——它漫长到他开始觉得爱像是一场幻觉。克拉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只有回忆才快。他想道。

 

他又想起与布鲁斯的告别:

 

“再见(see you tomorrow )。”

 

“再见(goodbye)。”他说。

 

什么时候就连一句再见都变得如此奢侈?

 

他想起他拿走置物架上的钥匙的那一刻。他曾是真真切切想要将它放在口袋里的。这已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了;克拉克曾经用一个七天来养成它,又用了几乎三百六十五个七天来巩固它。但这一次已经是告别了。克拉克关上了那道门。他走到信箱旁边,回忆起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公寓里,布鲁斯是怎样将他抵在那些信箱上亲吻,又是怎样将这把钥匙放进他的信箱的。

 

克拉克拿起那把钥匙。为什么有时候越是回忆就越是痛苦呢?他已经没有布鲁斯来亲吻了,于是他吻了一下那一把钥匙。有点冷,有一点滑腻,也许那是克拉克自己的汗水;呼吸打在上面,有很沉重的金属的腥气。他将钥匙放回了信箱。

 

都结束了,克拉克想。我的回忆不会再痛苦了——从此之后他所能回忆到的都只是回忆本身。

 

 *

 

他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行李放在一旁。这样的座位并不是很适合他这样高大的男子坐着,因而他看起来很局促,像要把自己蜷缩回某些地方似的。

 

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一对情侣。夜里的车很空,车厢里没有开灯,但月光把走道照得很亮。车非常迅速地从过去回忆的街道里开过。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晚上,月亮似乎也是这样的亮,他们并肩从街道上走过,月亮像只小狗似的跟着他们。

 

情侣们在说着悄悄话。像是在讨论着他——等车时女孩试图跟他搭话,但克拉克没有回答她。他感觉已很累了。

 

“我看过他的展览,”男孩说,“他看上去要出远门。或许是去采风吧。艺术家是不是总是会去采风?”

 

女孩沉默了很久。克拉克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他也许只是想离开。”女孩说,“他肯定是很绝望或怎么了*。”

 

回忆里的小氪在窗口看着他,没有跟上来。而月亮仍像当年那只小狗,远远的,又一步不差地缀在他的后面。

 

 

 

*卡佛《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END——

 

 

用到了卡佛短篇里的一些元素,但又决定区分开。没有按着原作的路子写,情绪和氛围侧重的点不一样,所以期待重现的可能要失望了。

有一个同设定的小系列,这是第一篇。

 

 

谢谢阅读!

评论(11)
热度(93)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Isgaard | Powered by LOFTER